向“新”而行 以“新”提质 中国经济新动能澎湃

来源：5月(yuè)29日《新华每日电讯》 本期(běnqī)嘉宾：郁建兴 刘荒 人工智能（AI）正加速(jiāsù)融入(róngrù)生活，深刻改变产业结构与人才需求。全球范围内部分高校文科专业招生规模缩减、报考热度下降的(de)现象引人关注。与其说这是(zhèshì)单一学科的挑战，不如说是对现代高等教育体系适应性、前瞻性及核心(héxīn)价值的全面冲击。日前，新华每日电讯智库研究与传播中心特邀新华社高级记者(jìzhě)刘荒与浙江工商大学党委书记、浙江大学社会治理研究院院长、浙江省共同富裕计算科学重点(zhòngdiǎn)实验室主任郁建兴教授深度对话(duìhuà)，直面AI冲击下全球文科教育的结构性困境，探讨大学教育的变革方向与未来图景。 透视“文科(wénkē)萎缩”：全球现象与本土焦虑 刘荒：郁教授，您好！欢迎来到新华每日电讯“议事厅”。最近，大家都在热议(rèyì)“文科萎缩”现象：从去年秋季哈佛大学取消了(le)近30门文科课程，到今年3月复旦大学透露将缩减(suōjiǎn)近一半的文科招生，感觉不少高校都在对文科“动刀子”，还出现(chūxiàn)了“文科倒闭潮(cháo)”等论调。从您的研究来看，这只是单纯的高校专业学科调整，还是一种更深层次的全球趋势(qūshì)？ 郁建兴教授近照郁建兴：这确实是一个值得关注的全球性(quánqiúxìng)信号，不能简单地视为孤立的个案。随着AI时代到来，高等教育(gāoděngjiàoyù)正面临(miànlín)一场深刻的结构性变革。不仅文科，很多理工科、医科的同行们也都感受(gǎnshòu)到了压力。可能是文科教育会触及到一些关于人类自身、社会价值(jiàzhí)等根本性问题，对它的冲击才显得尤为引人关注，甚至有点“扎心”。 承认文科教育面临的(de)现实挑战，并不意味着认同其价值(jiàzhí)下跌。简单地给它贴(tiē)上“萎缩”之类的标签，也不能遮蔽人们对整个高等教育体系的时代之问：大学的核心价值是什么？面对(miànduì)AI浪潮，我们如何调整办学理念和实践，主动迎接全球性的新挑战？ 英伟达公司创始人兼CEO黄仁勋曾说过，AI掀起了科学革命(gémìng)，整个世界都已(yǐ)被(bèi)重启。经历“短兵相接“的转型阵痛后，未来的大学(dàxué)教育充满无限可能。我喜欢引用黑格尔的一句名言：“这是一次壮丽的日出。一切能思维的生物都欢庆这个时代的来临。” 刘荒：上世纪80年代，“学好数理化，走遍天下都不怕”的口号家喻户晓。如今，ChatGPT、DeepSeek等大语言模型(móxíng)横空出世(héngkōngchūshì)，AI在传统文科核心技能领域的出色表现，无形中又强化了(le)这种“重理轻文(qīngwén)”的学科等级观念。 人们对文科教育前景的争论，也已从”有用性“之辩升级为”生死劫“之忧。“文科无用论”“文科即服务业”等偏见背后，是以(yǐ)就业(jiùyè)和收入为标尺的功利主义价值观。这种工具理性与AI冲击相叠加(diéjiā)，放大了人们对文科未来(wèilái)不确定性的焦虑。 郁建兴：AI对(duì)文科(wénkē)教育(jiàoyù)的冲击不仅体现在教学层面，更引发了高校对文科存续的争议。社会上这种实用主义倾向早已存在。AI大模型即时生成文案、代码、图片、音视频等多模态内容的强大能力，加剧(jiājù)了人们对文科价值的担忧。“文科无用论”“文科即服务业”等论调，从本质上来说是认知(rènzhī)偏差的结果。 我们通常讲(jiǎng)的文科，是人文学科与社会科学(shèhuìkēxué)的总称(zǒngchēng)。人文学科关注伦理、审美和终极价值，如哲学对(duì)生命意义的探讨；社会科学更侧重解决实际问题，如经济增长、社会治理。随着新型交叉学科(jiāochāxuékē)的兴起，文科所涵盖的领域更为广阔，不宜一概而论。这不仅关乎学术研究，更影响教育政策和社会对文科价值的重新审视。 AI的(de)“降维打击”：文科教育的根本性挑战 刘荒：当ChatGPT不仅通过美国(měiguó)律师资格考试，还能模仿莎士比亚、海明威等文学大师创作(chuàngzuò)时，对文学模仿、风格分析乃至创意写作等文科教学内容带来空前(kōngqián)挑战，也颠覆(diānfù)了信息检索、文献综述、观点提炼等训练过程(guòchéng)。这种全天候、无差别的“降维打击”，对传统文科教育最根本的挑战是什么？ 郁建兴：不错，AI在信息处理(xìnxīchǔlǐ)、模仿生成、知识整合等方面的(de)超凡能力(nénglì)，对传统文科教育(jiàoyù)确实形成一种“降维打击”，严重冲击现有的教育评估体系。其中最大的挑战，是它动摇了我们以知识传授和技能训练为主的教育根基。 当AI轻松通过各种考试或一键生成视频时，人类(rénlèi)掌握这些本领的(de)价值就会被低估。现在只需设定主题、风格和韵律等条件，DeepSeek几秒钟就能生成一首诗，速度之快令人惊叹。这些缺乏人文灵魂的“伪诗”，虽然艺术水平参差不齐(cēncībùqí)，鲜有拍案叫绝的“神来之笔”，却已超过了普通大众日常(rìcháng)写作(xiězuò)水准。 这些前所未有的变化，迫使我们深刻反思教育(jiàoyù)的本质是(shì)什么？人文教育要回归本源，培养学生对意义世界的感知力。这是对教育最根本的“灵魂(línghún)拷问”。 当AI站上文学领奖台，人类的(de)创作边界也在重塑刘荒：从AI对就业市场的影响分析，文案、翻译、编辑等文科岗位首当其冲。这是否(shìfǒu)会造成人们对AI技术的质疑和抵制(dǐzhì)？面对需要量化分析的社会科学难题(nántí)时，文科传统的定性研究方法如何寻求AI技术赋能？ 郁建兴：回顾历史(huígùlìshǐ)，每一次技术革命都伴随着转型与(yǔ)阵痛。19世纪英国的“卢德运动(yùndòng)”便是(biànshì)例证，工人们曾试图通过捣毁机器来抵制技术进步，但历史潮流不可阻挡。最终，机器非但没有消灭就业机会，反而催生了工程师、操作工等全新的职业岗位。 AI时代亦然。大量重复性、流程化的工作都可能被(bèi)替代，但人机协作会(huì)进一步优化(yōuhuà)，AI应作为人类能力的补充而非替代，我们需探索(tànsuǒ)灵活协作模式（如团队协作、组织层级），推动建立人类最终决策权机制，避免算法霸权。 虽然AI冲击是全方位的，不同学科影响程度不同，但没有哪所高校(gāoxiào)能置身事外。文科教育的使命，并非(bìngfēi)与(yǔ)AI “斗智斗勇”，一方面需要引领人类更清晰地洞察自身的独特性、情感(qínggǎn)的丰富性与价值的超越性，同时推动人工智能与社会的和谐、协同且富有弹性的融合，诸如推动人工智能与人类价值观(jiàzhíguān)与伦理的对齐、AI的公平性与包容性、安全与可控性等，都需要文科学者(xuézhě)的深度参与。 固然，社会(huì)科学定性研究的深度不可或缺(bùkěhuòquē)，但在大数据和复杂系统(xìtǒng)面前，有时会显得力不从心。以往一些难以量化和验证的问题，如今正借助交叉学科和技术赋能而获得突破。 郁建兴在社会科学(shèhuìkēxué)实验装置发布会上讲话 浙江工商大学正在探索建设的“社会科学实验装置“，正是这样一个积极的尝试——运用(yùnyòng)数据模拟、AI推演等技术手段，搭建(dājiàn)一个用于研究社会现象、评估政策效果的平台，推动社会科学研究范式的变革。这样，社会科学不仅能获得更坚实的实证基础，更能提升(tíshēng)解决(jiějué)现实问题的能力，而不再局限于传统(chuántǒng)的文本解读与哲学思辨。 “瘦身”的诘问：“断尾求生”还是“战略(zhànlüè)短视” 刘荒(liúhuāng)：面对就业压力及AI冲击，一些高校开启了文科“瘦身”模式(móshì)：有的直接砍掉考古(kǎogǔ)、哲学等冷门学科，有的逐年压缩相关专业招生比例，背后考量和取舍各有不同。您认为，这是(zhèshì)主动求变的明智之举，还是迫于压力的无奈选择？ 郁建兴：人文社会科学不仅关系经济发展、社会进步，更是一个国家的文化根脉所在，有“压舱石”和“导航仪(dǎohángyí)”的作用(zuòyòng)。所以，不能简单靠砍专业、减招生来应对挑战。这种甘于边缘化的战略短视(duǎnshì)行为，无异于文化上的“自我阉割(yāngē)”。 当然，也有部分高校的(de)文科专业(zhuānyè)，由于(yóuyú)长期生源短缺、课程陈旧、教学质量低、就业面窄等原因，不得不通过“断尾求生”的方式自救。所以，不能一概而论。 任何时代的重大(zhòngdà)转型期，教育体系都会经历深刻调整，以(yǐ)回应社会对人才的新需求。这种变化本身也值得期待。近年来(jìnniánlái)，全球高校的学科体系都处于优化调整之中(zhīzhōng)，并不限于文科领域。显然，“文科倒闭潮“的说法没有事实依据。 刘荒：问题是最好(zuìhǎo)的老师。当答案容易获得时，问题就变昂贵了。据媒体报道，去年(qùnián)重庆大学一个研究团队引用权威部门数据，对(duì)全国高校(gāoxiào)连续五年撤销的专业进行统计分析，竟得出一个颇为反直觉的结论：工科以近31%的占比高居专业撤销数量(shùliàng)榜首，管理学、理学紧随其后。 此外，北京大学2024年对历史学、哲学、考古学等(děng)“强基计划”的(de)专业实行扩招。虽然(suīrán)这不是文科专业的全面扩招，但也体现出对部分人文学科结构性调整的重视。 郁建兴：这让我想起北京大学陈平原教授(jiàoshòu)所秉持的“谨慎(jǐnshèn)的乐观”——既不逃避现实，也不丧失信心。他一方面不无忧虑地提醒文科师生：“必须赶紧调整姿态，或迅速跟进，或处变不惊，最怕的是依违两可、彷徨无地”；另一方面又坚定地为文科价值辩护：“理工科(lǐgōngkē)解决外在(zài)问题，更容易被AI替代；人文教育传承文化与修身养性，在大学里有(yǒu)很(hěn)好的退路。” 这种冷静自信、温暖守望的人文情怀令人钦佩，我更赞同陈(chén)平原老师对文科危机可能转化为发展契机的判断。过去学科壁垒分明，你是理工农医，我是文史哲艺，如今我们从捍卫学科边界转向(zhuǎnxiàng)跨学科融合、开拓意义边界，在范式转换(zhuǎnhuàn)之际重建文科教育(jiàoyù)的主体性。 当然(dāngrán)，我们也清醒认识到，人口(rénkǒu)结构等外部环境变量的制约与影响(yǐngxiǎng)。近年来，我国出生人口持续下降，目前年新生儿数量远低于高校毕业生，预示着未来(wèilái)高校生源将面临萎缩。这一趋势正倒逼所有学科，加快深层次结构性改革，提升核心竞争力。 刘荒：问题的关键不在于要(yào)不要文科，而是(érshì)要什么样的文科。基于高校综合实力与办学理念等差异，放大了学科(xuékē)调整中的“马太效应”：少数名牌大学(míngpáidàxué)推崇跨学科的精英课程，众多普通高校则迫于现实压力转向技能化融合。这一分化趋势是否会加剧教育理念的异化，使(shǐ)人们陷入“文科+代码”的人机混搭幻觉？ 郁建兴：这种转型(zhuǎnxíng)的“马太效应”引人深思，不同高校的差异化探索更值得鼓励。譬如(pìrú)武汉大学的“数智人才(réncái)”计划、复旦大学的“神经语言学”课程，都属于富有远见的大胆尝试——如何坚守文科的根本，与时代技术变革进行(jìnxíng)真正的对话和联动。 正如另一位北京大学教授(jiàoshòu)，全球顶级计算机专家、北京通用人工智能研究院院长朱松纯教授所说：“未来AI的(de)(de)前沿将在于文科领域，且有望使文科转变为一门可实验的科学。” 当今，人类面临诸多复杂重大的议题，无法(wúfǎ)依靠单一学科的“单打独斗”来破解，迫切需要超越传统学科边界的创新思维与协作能力(nénglì)。长远(chángyuǎn)来看，精英教育与应用型人才培养并行不悖，互为补充，关键在于各自明确定位(dìngwèi)，深耕内涵。 然而(ránér)，我们(wǒmen)必须警惕，真正的(de)“新文科”绝不能是“文科+代码”的表面拼接，而是“人性(rénxìng)智慧×技术赋能”的深度融合。这是一场关乎育人理念重塑与社会价值再造的系统性创新，可谓是一场“灵魂深处的革命(gémìng)”。唯有如此，才能为社会构建起新的认知范式、伦理框架与价值体系。 人文的(de)火种：坚守不可替代的核心价值 刘荒：人工智能技术的突飞猛进，如潮水般推开了(le)新世界的大门，也(yě)带来了“让人欢喜又害怕未来”的普遍焦虑——听说AI能写文章，感觉(gǎnjué)文科没戏(méixì)了；看到AI会编代码，又认为理科歇菜了……AI无所不能的卓越表现，似乎让传统学科黯然失色。 如果说人类的智商已经无法和AI比拼，未来(wèilái)唯一的胜算就在于情商、感知力和价值(jiàzhí)判断。这是(shì)否意味着，文科(wénkē)教育正迎来一个历史性转机？这究竟是“无可奈何花落去”的虚张声势，还是对文科教育价值重估的公开申辩？ 郁建兴：大语言模型只是(zhǐshì)知道了世界知识，建立了世界知识与概念之间的联系。它还没有超越人类，只是人类知识的集大成者。我们(wǒmen)应该主动去拥抱它，而不是恐惧。讲到(jiǎngdào)人不如人工智能(réngōngzhìnéng)时，经常会有一个概念偏差——我们讲的人工智能是整体(zhěngtǐ)，是拥有整个知识的体系，讲到人时我们只讲个体。不能用个体去和整体去类比。 同时，我们也应认识到，技术越(yuè)(yuè)发展，越需要(xūyào)人文指引和伦理守护。以晏殊的《浣溪沙》为例，AI可以生成优美的诗句，但无法理解“似曾相识燕归来”的情感。燕子是自然界中一种(yīzhǒng)鸟类，在人类独有的文化认知中，它代表着春天、希望和归属，人文教育正是构建这种(zhèzhǒng)意义世界的支撑系统。 AI能快速仿写古诗，却不能理解其中情感 我们(wǒmen)知道(zhīdào)，一旦缺少价值判断、伦理考量，技术就会失去意义性和方向感，有可能被滥用。近年来(jìnniánlái)，AI伦理、算法偏见(piānjiàn)、隐私安全等问题频频敲响警钟，恰恰说明缺少人文精神的技术，可能走向冷漠甚至危险。 当AI解构了知识垄断的(de)(de)权威性，人文教育反而获得(huòdé)了解放的契机，重新回到它最本质的位置——理解“人是什么”，理解“社会为什么运转(yùnzhuàn)”，理解“技术应通向何处”。归根结底，站在新起点上的文科教育不会退场，只会换一个更具穿透力的舞台。 刘荒：我们看到，越来越多的高校开设AI伦理课程，中、美等国都已发布了(le)AI伦理指导原则，欧盟AI立法还(hái)邀请(yāoqǐng)哲学家、伦理学家深度参与。然而，最(zuì)终规范AI研发和应用边界主导权的，未来将属于最会写代码的人，还是最懂人性的人？ 郁建兴：理想的(de)AI伦理构建与实践(shíjiàn)，是这两者的深度协作与优势互补。人文社科领域的研究者为技术划定合乎道义的边界，技术专家则为伦理原则的落地提供可行性方案，共同制定透明可解释的AI伦理指导原则，推动人工智能与多元的人类价值观和(hé)伦理原则相契合，包括(bāokuò)在不同文化、地区(dìqū)和人口群体中做到公平和包容等。 在实践层面，各国(gèguó)政府(zhèngfǔ)加强立法监管，强化法律(fǎlǜ)层面的约束；行业组织内部主张伦理内嵌，把道德原则融入技术标准之中；国际社会持续深化合作，构建全球认可的伦理和监管框架；社会各界加快普及AI伦理教育，提升公众道德判断力与(yǔ)风险意识。 刘荒：在这个(zhègè)“讲故事的时代”，优秀内容体验愈发依赖(yīlài)叙事魅力与(yǔ)价值内核。《黑神话：悟空》的现象级成功，不仅呈现了文科在数字(shùzì)人文领域的独特贡献，更引人深思(yǐnrénshēnsī)：在信息茧房与思想同质化等风险面前，这种批判性思维与人文关怀，将成为我们抵御“技术性盲从”的关键思想武器。 郁建兴：文化创新的驱动力深植于人文底蕴。在知识(zhīshí)数字化和泛在存储的今天，数字人文技术赋能文化创意，后者以市场反哺其价值，共同培育(péiyù)创新与多(duō)元认知。 《黑神话：悟空》便以高水准数字内容创新演绎传统精神，为文化遗产活态传承提供了数字载体，并将“学会提问”“文化创新”等理念(lǐniàn)植入(zhírù)大众(dàzhòng)生活。 这不禁令我忆起参访柏拉图(bólātú)书院遗址的情景——走进这个(zhègè)西方哲学与科学摇篮，眼前除了残留的石块、地基和雕像外，两千年前的遗物早已(zǎoyǐ)荡然无存。唯有数字博物馆里，以数字方式再现的柏拉图文稿、对话等场景，轻点(qīngdiǎn)屏幕便会穿越时空而来…… 那一瞬间，我才意识(yìshí)到这里收藏的不再是(shì)实物，而是历久弥新的思想；当今时代奖励的，也不再是知识的储存者，而是价值的创造者。 因此(yīncǐ)，人文教育尤需致力于培养学生的提问、质疑与(yǔ)跨学科整合能力，引导其洞察技术背后的人性、历史(lìshǐ)与社会(shèhuì)意义，提升独立思考和价值辨析能力，以此对冲技术盲从风险，为驾驭技术异化提供思想武器与价值指南。 教育的重塑(zhòngsù)：从“分科”到“融通”之变 刘荒(liúhuāng)：现代社会的诸多挑战，都超越单一学科范畴，且(qiě)无标准答案。从算法歧视到气候危机，从媒体(méitǐ)变革到智慧城市，这些重大议题的解决皆需跨学科视野等复合能力。依您之见，现在是否到了必须打破(dǎpò)传统学科壁垒的时刻？ 郁建兴：大学教育在学科设置、课程内容、教学方式和能力(nénglì)培养等关键方面，已(yǐ)滞后于时代发展。传统分科造成的(de)知识割裂、思维局限和制度壁垒，成为新兴交叉学科发展的结构性瓶颈。 AI加入课堂，传统(chuántǒng)学科边界悄然融合 正如马克思所指出：“历史本身(běnshēn)是自然史的一个现实的部分，是自然界生成为人(rén)这(zhè)一过程的一个现实部分。自然科学将来会包括关于人的科学，正像关于人的科学包括自然科学一样：那时将只有一种科学。” 现实世界的问题越复杂，越需要多学科(xuékē)合作解决。未来重大突破和创新机遇，恰恰孕育于学科交叉地带(dìdài)。这说明打破学科壁垒(bìlěi)已迫近(pòjìn)“临界点”。大学教育必须从以知识体系为中心(zhōngxīn)的“分科教育”，转向更加开放灵活、以能力和问题为导向的“融通教育”，实现从知识型向创新型的深刻转变。 刘荒：“融通教育”的理念固然美好，实现(shíxiàn)跨学科实践(shíjiàn)与个性化成长(chéngzhǎng)则绝非易事。大学理应成为允许失败、容忍差异、鼓励异想天开的“试验田”，问题的关键在于，如何构建超越“千人一面(qiānrényímiàn)”的标准化培养体系？ 郁建兴：教育(jiàoyù)的(de)(de)(de)重塑不是学科换个名字，或者多加几门AI课，而是围绕知识系统重构、师生关系再定义和评价(píngjià)方式根本革新的深层结构化转型。当前教育所亟需培养(péiyǎng)的，不是光会背标准答案的学生，而是敢于质疑旧共识、提出新问题的创新者。学习的能力、适应的韧性、跨界创新的勇气，将成为面向未来的“元能力”。这就需要科技教育和人文教育的深度协同，需要跨学科融合实践。 以数字人文项目(xiàngmù)为例，学生不再局限于传统的(de)文献查阅与理论研讨，而需要学习运用编程、数据分析等新兴工具。这种(zhèzhǒng)沉浸(chénjìn)式的学习体验，对学生综合能力的锤炼，远非传统分科教学模式所能比拟，它生动展现了技术赋能下人文研究的广阔前景。 与此相应，教师的(de)(de)角色正经历根本性转变——从课程知识的单向传授者，转变为陪伴学生成长的“数据分析师”。这(zhè)意味着，教育的核心将(jiāng)从提供统一的“培养方案”，转向以学生为中心、定制个性化的“成长方案”。 比如，浙江工商大学(gōngshāngdàxué)的(de)数字治理创新班为毕业生设定了15项核心能力指标，包括逻辑分析、数字表达、伦理思辨、语言叙事等。教师借助数据分析(shùjùfēnxī)工具，追踪学生成长曲线，对每个学生的优势和短板形成(xíngchéng)更直观的认知，通过能力画像(huàxiàng)取代单一的考试分数，为其量身定制个性化成长方案，真正实现因材施教。 2024年12月，浙江工商大学人工智能时代创新型人才培养发布会现场刘荒：最近(zuìjìn)，普林斯顿大学格雷厄姆·伯内特教授指出(zhǐchū)，“作为人，我们的(de)价值不是拥有答案，而是如何(rúhé)与(yǔ)问题同行。”显然，基于AI的个性化学习会带来真正的因材施教，但也可能在无形中“规训”学生，导致其陷入新的标准化陷阱。教育者应如何坚守并(bìng)创新人文素养的培育方式(fāngshì)，以确保学生的批判性思维与创造力不被“优化”的算法所淹没？ 郁建兴：早在(zài)2013年，我就开始关注全球在线教育。当时(dāngshí)，美国麻省理工学院已将课程全部上线，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则创新性地引入了游戏化分级学习(xuéxí)机制，鼓励学生(xuéshēng)按自身节奏“闯关升级”，核心都是践行“以学生成长为中心”的理念，最大限度地激发学生的内驱力、参与感与积极性(jījíxìng)。 然而，随着这些标准化、数据化工具的深度介入与广泛应用，我也逐渐发现(fāxiàn)，在(zài)追求“千人千面”的个性化(gèxìnghuà)教育表象之下，是否潜藏着一种新的“数字标尺”，在悄然取代旧有模式，从而忽略了学生内心深处真正的兴趣火花和(hé)难以量化的独特潜能？ 正是这种对技术(jìshù)与人文平衡的持续反思，让(ràng)我愈发深信：技术最终服务于人，批判性思维的培养、精准提问的能力，以及深厚的人文素养，始终是构筑(gòuzhù)高质量学习的坚固基石。 未来大学的图景：走向“共生(gòngshēng)”的新范式 刘荒：斯诺在《两种文化》中提出警示：当科学与人文的认知河流停止交汇，文明将退化(tuìhuà)为(wèi)干涸的河床。展望未来，我们不仅要打破学科壁垒，更要重建“知识湿地”，让文理思维(sīwéi)如共生植物般交织生长。那么，您理想中的跨学科教育(jiàoyù)是什么模样？ 郁建兴：法国著名作家福楼拜说(shuō)过，科学和艺术在山脚下分手，在山顶上重逢。我们的科学、技术、人文已经(yǐjīng)分头攀登很多年了，AI时代(shídài)有(yǒu)可能实现重逢。所以，我一直主张现在不是文科危机，而是进入了文理融合、文理共创的新时代。 浙江工商大学萨塞克斯人工智能(réngōngzhìnéng)学院是国内首个中外合作办学的人工智能学院 以“智慧城市治理”课程为例，学生(shēng)需完成一个真实项目：理科生开发交通流量预测模型，文科生评估政策对社区的影响，艺术生设计公众参与(cānyù)界面。课程模块被拆解为“算法基础(jīchǔ)”“社会调查方法”“用户体验设计”等单元，学生按(àn)需组合学习内容。 同时，可引入(yǐnrù)“双导师制(dǎoshīzhì)”——计算机教授指导技术实现，社会学教授带领田野调研，企业专家提供实践反馈。这样，学科差异将不再是障碍，而是创新的催化剂。知识如同乐高积木，学生根据(gēnjù)问题自由拼搭，边界在(zài)解决问题的过程中自然消融。 刘荒：教育不仅(bùjǐn)是知识传递，更是情感共鸣与价值观(jiàzhíguān)塑造。从个性化学习推荐到论文自动(zìdòng)批改，AI将深度介入教学全流程，形成人机共享的教育场景。然而，如何在(zài)效率与温度之间找到平衡点，防教育沦为“流水线生产”而失去人文温度。 郁建兴：人机协作需遵循(zūnxún)“分工互补”原则(zé)。例如，在“科技伦理”课上，AI推送经典案例与法律条文，教师则组织角色扮演——让学生化身法官、工程师、社区居民，辩论自动驾驶事故的责任归属(guīshǔ)。技术是教育的脚手架，但建造精神家园的砖瓦(zhuānwǎ)，始终需要人类的观念(guānniàn)与行动。 人机协作的学习(xuéxí)模式，在制度设计上可设立“人机协作红绿灯”：绿色区（AI全权处理作业批改）、黄色区（AI建议+教师审核，如学术论文初稿）、红色区（纯人类主导，如心理咨询、毕业答辩）。据我所知，已经有大学正在(zhèngzài)试点“情绪感知系统(xìtǒng)”：当AI检测到学生连续(liánxù)三晚搜索“抑郁测试”，自动触发辅导员介入，这是(zhèshì)一个有益(yǒuyì)的探索。 刘荒：从我们的(de)(de)谈论可知，未来大学的物理空间与虚拟平台将深度融合，但二者并非简单(jiǎndān)叠加。线下校园承载着社群归属与文化认同，虚拟空间打破地域限制、提供(tígōng)无限资源。如何通过规则设计，在虚实共生的校园生态中重塑学习体验？ 郁建兴：虚实共生的核心是“场景适配”。线下空间聚焦具身化学习：生物系学生在(zài)实验室解剖青蛙，感受肌肉纹理的触觉反馈；戏剧系在实体(shítǐ)舞台排练，捕捉观众(guānzhòng)即时的情绪共振。而虚拟场景用于拓展可能性：医学院通过(tōngguò)VR模拟罕见手术，建筑系在元宇宙重建圆明园，与(yǔ)全球学者探讨修复方案。 这(zhè)里面的(de)关键机制在于“身份通行证”——学生在虚实场景中使用同一数字ID，虚拟项目成果可兑换学分。例如，参与“全球气候模拟峰会”的辩论记录，能替代传统(chuántǒng)课堂发言评分。为防止虚拟社交稀释现实联结，可设计“锚点(máodiǎn)活动”：每周三下午的咖啡厅沙龙强制线下(xiànxià)参与，讨论议题同步在元宇宙展开(zhǎnkāi)。教育如同一个混合现实游戏，每个场景都是解锁新能力的关卡，教师则是引导玩家（学生）平衡(pínghéng)虚实世界的“关卡设计师”。 刘荒：全球化使知识流动(liúdòng)加速，但标准化(biāozhǔnhuà)教育(jiàoyù)模式常与地方文化产生摩擦。一套欧洲环保技术直接移植到东南亚渔村，可能因忽视当地信仰与传统生计方式而失效。未来大学如何构建“全球脑(nǎo)”与“在地心”的共生关系，让知识在开放共享中扎根土壤？ 郁建兴：全球与(yǔ)在地的(de)共生，始于对“知识主权(zhǔquán)”的重新定义。北欧一所大学开设的可持续设计课程中，非洲学生被要求用本土材料（如棕榈叶、黏土）改造太阳能设备——技术原理是全球化(quánqiúhuà)的，但解决方案必须根植(gēnzhí)于当地生态与文化；秘鲁(bìlǔ)安第斯山脉的农民将千年传承的梯田灌溉术制成慕课，学习者若引用其智慧，区块链系统会自动将收益分配给原住民社群。 这两个事例说明，知识不再是“免费开采的矿产(kuàngchǎn)”，而是(érshì)需要尊重的“共同遗产”。教育的终极目标，不是用一套标准丈量世界，而是让全球智慧为在地经验点亮灯塔，同时让地方性知识成为重构文明(wénmíng)版图(bǎntú)的基石。（部分图片为AI制图）